高澄持剑迈步而去,杜鸢扶剑缓步其后。
自从离开了崔氏内院,杜鸢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,当高澄的声音传来时。
杜鸢也就知道了是这位曾在河西镇见过的儒雅君子,要来履行他当日所言了。
短暂的思索过后,杜鸢便径直过来,打算为他护行,送他与药师愿当面对峙。
面对杜鸢这毫不掩饰的作对。
落子京都的各家修士简直是又惊又怒,本以为只是过江强龙,忍一忍也就离开了。没曾想,居然连他们的窝都要掀开!
一时之间,各种质问,震怒,威胁全都从天而落,漫向四野。
“阁下如此狂妄,当真以为自己无敌不成?”
“我劝阁下三思,此刻退去,我等日后还可各留颜面!”
“京都上上下下,这么多道友,阁下哪怕修为不俗,怕也奈何不过一个蚁多噬象吧?”
“阁下还不留步?!”
于此,扶着老剑条的杜鸢朗声笑道:
“自古正邪不两立!尔等莫要多费口舌,要来就来,如此狂吠,实在可笑!”
“?!!!”
“狂妄!你如何敢言自己是正,我等是邪?”
杜鸢不在搭理,只是轻蔑一笑后,便扶剑向前。
见状,天上亦是撂下一句:
“好好好,那我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!”
片刻,无数百姓便在修士们的驱策之下拦在了京都龙道之上。
看着持剑而来的高澄,这些百姓初时无不胆怯后退,可片刻之后,却是鼓起勇气,纷纷上前拦路。
“我阿爷说了,陛下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皇帝!你、你想过去,你就得先过我这一关!”
“是啊,我以前是官奴,是陛下开了恩,给了我良籍,让我当了人!”
“高澄,我记得你,你是高氏余孽,昔年你们高氏害的天下人还不够吗?”
“你这妖孽,有本事,把我们都杀了!”
“乃乃个熊,怕死还不当鬼嘞!跟这妖孽拼了!”
既然你说正邪不两立,那我们就让京都百姓出来,拦你的路,挡你的剑。
现在,你要如何去说正邪不两立?
百姓是邪?贤君是邪?还是你这站台高氏余孽的山上人是邪?
自从昨夜发现自己这边被这厮杀了一堆人后,这群修士也就知道非是万不得已,最好还是别凑上去和人硬碰硬。
所以,他们打算以‘正’压人!
此时此刻百姓们熙熙攘攘,绝不退让,高澄也第一次有了迟疑之色。
正欲停下解释,却听见杜鸢在身后喝斥道:
“你现在一停,心气便毁,你之所求,再无可能!放心向前,一切有我!”
杜鸢不清楚高澄究竟求的是什么,但他能看见高澄身后正在不断攀升的一股冲天之气。
色清而白,中正无邪。
哪怕杜鸢不是正经修士,他也知道,高澄若是停顿了,迟疑了,这气象也就毁了。
所以他直接开口,喝碎迟疑,也道破这些山上人的真正目的——不用真的拦下,只要他停了,一切差不多也就结束了。
高澄心头一惊,继而默然向前。
百姓们则是强压胆怯,纷纷举着诸如农具,板凳之类的物件,试图上来拦住这会妖法的妖人去伤害天子。
杜鸢未提灵力,未亮术法,只抬手按在胸口,随之指尖凝出一缕淡金文气,看了一眼手中文气,又看了一眼蛰伏四野的各色修士。
杜鸢轻笑一下,便道一句:
“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!尔等以邪术惑人,岂非虫害之辈?”
你让杜鸢谈论佛经,道藏,他真不行,支支吾吾半天,也难说出个一二三。
但中庸,大学,论语,他还真的略懂!
不然没法去支教!毕竟那地方,真的太苦了,以至于去的老师,基本都得全科。
下一刻,手中文气便像丝线般飘向人群。
那文气触到百姓时,未生半分冲撞,反倒似那清泉漫过心扉——方才被各路修士暗暗引动,窜托的躁动、激愤,瞬息黯淡下去。
继而无数黑气从百姓身上纷纷飞出。看的各路百姓纷纷惊呼:
“这是什么?”
“妖、妖术?!”
随之,诸多蛰伏四下,意图看戏的修士里反应不及,修为略差的便是齐齐呕出一口黑血,继而从藏身之处纷纷滚落,生死不知。
反应快修为也不差的,则是在听见那句攻乎异端之时,便心头大跳的急忙逃开。躲入自家祖师麾下。
虽然不是全部,可也足以让百姓看个大概。
是而杜鸢笑着抬手,指了指那些狼狈滚落在地的修士道:
“诸位莫怕,也请诸位好好看看四下!可看见了这些躲在暗处的小人?你们刚刚身上冒出的黑气,便是这些人以邪术鼓动诸位心气所致。”
“是他!”人群里突然炸起一声怒喝,一个拿着扁担的汉子指着地上的修士,“方才就是他拽着我说,放高澄过去,陛下就要遭难!”
另一个实在找不到东西,只能拿着擀面杖的妇人也是变色道:“我也记得,刚刚就是这个穿青衫的跟我说,不拦着就是不忠,要被天打雷劈!”
“把我们推出来,自己却躲在一边了?!”
杜鸢接过话头道:
“是啊,若他们真为家国着想,为何不自己上前拦路,反倒要躲在暗处,把诸位推到前头?若他们行的是正道,又何必用邪术惑人,不敢光明正大见人?”
“所以,诸位还要继续做这群奸邪小人的刀子吗?”
百姓们面面相觑,不少人悄悄放下了手里的板凳、锄头,可还有些人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——高氏与药师家的死仇,那可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!
就在这时,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:
“高县令和别的高家人不一样!我信他!”
众人纷纷看去,就连杜鸢都诧异瞧来。
只见一个游商打扮的人认真的对着周围人说道:
“河西县以前穷的根本没有人愿意过去,是高县令在高氏权势最大的时候,主动过去的。”
“他在河西的时候,与民同寝,与民同食,兢兢业业多年,才把河西变成了如今有数的富庶之地。所以,我信他不会为了私利害了皇上!”
有了人开头,也就有人了跟随:
“对,我也去过河西观景,那里的百姓对高县令的确盛誉不绝!”
你一言,我一语,原本滞涩的空气渐渐松动。拦在龙道中央的百姓们互相看了看,慢慢向两侧退开,让出一条通向皇宫的路。
高澄眼眶微热,喉头耸动片刻,随之朝着两侧百姓连连拱手行礼。
他从没想到,一县之治,居然叫百姓们记到了今天。
“天下人永远都会记得,谁才是真的对他们好。所以,他们要来拦你,也因此,他们愿意放你。”
“莫要辜负百姓啊!”
杜鸢的声音慢慢响起,高澄没有回头,只是抬手一礼。
原本打算看戏的各路仙神则是纷纷色变,他们觉得最少也能反打对面一个‘道貌岸然,口是心非’的杀招,居然半点没成?
甚至还让他们失了民心这一份今后未必用不上的助力.
嘴角抽搐片刻,他们纷纷掐诀捏印,准备起了下一道拦路虎。
若非必要,他们实在不愿和杜鸢正面冲突。
一是这人昨晚杀的着实叫他们心惊。
二是在京都大打出手,他们害怕波及各自布置,让本来是留在今后那个关键时刻的杀手锏,提早用在了如今。
随后一路再无半分阻拦,青石板路尽头的皇宫朱门已隐约可见,可就在杜鸢与高澄即将踏上宫前白玉桥时,二人同时看见眼前的景象竟在眨眼间换了天地。
方才还鳞次栉比的京都街巷、错落的飞檐斗拱骤然褪色,转瞬间化作一片水墨勾勒的山水天地。
远处是浓墨重彩的山峦,近处是淡墨晕染的江河,连空气里都飘着似有若无的墨香,唯独没了半分人间烟火气。
“高澄——!”
一声裹着龙气的怒喝突然从天穹砸落,震得水墨山水都泛起涟漪:
“你高氏当年专权夺政,祸乱朝纲,早该满门伏诛!如今不知悔改,还敢闯我京师,真是冥顽不灵!”
话音未落,脚下的淡墨江河突然翻涌起来,无数墨色云雾从水面升腾,在半空凝聚成一条鳞爪分明的巨龙——那是药师家百年积攒的国运所化!
这让杜鸢看的都是微微一叹,居然连药师家的国运龙脉都被他们握住了。
不过也是啊,他们既打算图谋京都,怎会不攥紧“国运龙脉”这张底牌?
事实上也正如杜鸢所想,龙脉和国运,放在以前都是山上人眼里的重中之重,是而他们中不乏“斩龙人”和“养龙人。”
如今为了拦住杜鸢,他们可谓是把最大的底牌之一,都搬出来了。
于此,各路修士却是再没半分看戏的打算,反倒是人人皱眉凝视,生怕有变。
要过这道关,就得斩了药师家的龙脉根基。
若不敢斩,便只能让这条龙脉撕碎,葬身于这水墨天地间。
那白衣客或许还是会安然无事,毕竟这人修为奇高,想走随时都能走。他们也犯不着去玩命拦他。
可高澄不同,险些叫江山易主的高氏余孽,在药师家的龙脉面前,从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。





